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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审判》导演特里耶回应:争论也是电影的意义,女性主义绝不是一种排他视角

时间: 小采 微博

几天前,《坠落的审判》在北大的一场映后对谈被卷入了舆论漩涡。娱理工作室近日与导演茹斯汀·特里耶进行了一场对话,谈到了近期的争论和影迷关心的一些问题。

起初那只是一场正常的活动,但即便是再不敏感的人,也会察觉到令人不悦的气息。台上嘉宾无疑都是在各自领域成就斐然的人物,但他们之间的沟通是断裂的。无论是男教授对导演外貌的评判、对女性话题的抵触,还是主持人无视导演的阐释、陶醉在自我的滔滔不绝里,都像是一面锃亮的镜子,真实地映射出了《坠落的审判》这部电影存在的价值

《坠落的审判》作为电影本身的优秀已经无需多言,它获得了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在内的全球280多个奖项及提名,导演茹斯汀·特里耶是影史第三位获得戛纳金棕榈的女性导演。真如董强教授所说,看电影不该带着性别视角吗?

对于多数电影的观看经验而言,的确与性别视角无关。把主角性别调换,或者是男观众女观众看电影的感受都不会有太大差别。但《坠落的审判》这部电影显然并非如此,无论戏里还是戏外,它都带有非常强烈、不可忽视的女性主义标签。

电影讲的故事很简单——一位丈夫意外坠亡,妻子成为最大嫌疑对象。而这部电影精彩的地方在于,它像手术刀一般细致、精准、锋利地把婚姻生活里的鸡零狗碎解剖出来,一一摊开给大众看。

片中的夫妻关系跟传统观念是倒转的,丈夫花更多时间在家庭上,而妻子在事业上取得了更大的成功。丈夫把事业的失败归咎于在家庭上的消磨、对妻子的让步,他期待自己的“忍辱负重”获得尊重和弥补。

然而妻子并不这样看问题,她鼓励过丈夫找回自己的人生,就像妻子的律师最后在法庭上说的,“她唯一的错误就是在丈夫失败的领域取得了成功。

片中的妻子要接受法庭、公众、媒体的细密审视,她当然不是没有缺点和过错的,于是在一些人眼中她是一个有威胁性的女人。

而戏外的特里耶导演,也在经受着很多“审视”,她像戏里的女主角一样功成名就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对她只有赞美声。她能撕掉自己身上的“女性”这个标签吗?不能。无论是接受到的荣誉还是诋毁,都会与她女性创作者的身份密不可分。

自称不会带着性别视角看电影的教授,整场活动结束后仍在反复表达的一句话还是“导演比我想象的年轻许多”,年轻的女导演通常拍不出好电影,这何尝不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性别刻板印象?

特里耶与戴锦华

特里耶获得戛纳金棕榈

北大的这场对谈,绝妙地呼应了电影的核心表达,形成了精彩的互文关系。

第二天特里耶在微博与杨荔钠导演、齐溪的对谈在观众看来就“乳腺友好”很多,每位嘉宾都会顾及到其他人、包括翻译的感受,抱着真诚、开放、平等的态度来进行对话,分享自己的私人创作体会。

特里耶导演说,我会接受女性主义标签,而且我们还应该超越这个标签。

杨荔钠导演还提到,因为那个男教授有拿着麦克风的话语权,所以出现了那样的场面。

好在,麦克风不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当个别人冒犯到一个很大的群体时,话语权也会发生“倒转”。

上野千鹤子说,要说女性主义有什么用,就是当你受到伤害、遭受不公的时候,它能够给你反抗的语言。

好的电影可以成为扩音器,观众通过它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声音和声音碰撞、交汇,让大家能够逐渐更好地理解彼此。这是电影的时代意义之一。

娱理工作室对话《坠落的审判》导演茹斯汀·特里耶:

娱理:前两天北大那场对谈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引起很大讨论,很多人不赞同某位教授和主持人的言论,包括和您对谈的杨荔钠导演也持和那位教授不同的意见,这是交流有趣的地方之一。导演对于这种观念的碰撞有何感受?

茹斯汀·特里耶:我是个女人,所以我也是女性主义者,但是什么叫女性主义者呢?就是想要和男性一样有存在和看待事物的权利,而且这绝对不是一种排他的视角

我认为在做电影的时候,重要的不仅是拍摄女性形象,或者把所有东西都和我的性别(女性)联系起来,更重要的是拥有和男性一样的平等的地位。但这绝不意味着要把男性排除在外。

我的电影并非是想要挑起性别对立,我没有表达一种性别是高于另一种性别的,而是想探讨男性和女性如何一起生活。我没有解决的办法,但是我把这个问题表达出来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的点是,人们在看完电影之后会互相探讨然后互相理解。有的时候人们会争论,这就是电影的意义。

娱理:片中在事业上年轻有为的女主角桑德拉受到了公众和媒体的审视,这一年来导演您也是以这样的印象出现在很多人眼中的,一个年轻的、功成名就的女导演。您如何看待这种互文关系?

茹斯汀·特里耶:我会买一个山间小屋,带我未来的丈夫和孩子们住在那里,穿得邋里邋遢,喝很多酒,哈哈。(指片中女主角给人的印象)

实际上,电影对我来说是一种消除未来问题的可能性,它不是我的生活的直接体现,我会把所有的叙事手段推向极限。但肯定也有一些东西和我的生活是相关的,它是一种消灭问题的方法。美国有一位女作家说过,她和丈夫一起写作的时候,她其实也在解决自己生活和婚姻的问题。我不是这么想的,但我会把一些可能会发生的问题放在远处。

我其实不年轻了,我45岁了,都是化妆显得年轻。我年轻的时候看上去脸很大,但是这样老了之后就不会很显老。(笑)

娱理:有一位知名女导演讲过一件事,大意是很多年前她刚入行的时候,不得不把自己变得比较中性和干练,留短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在剧组里树立起“威信”。也有过很多声音说您本人漂亮、温柔、潇洒等等,您如何看待这些对于女导演外表的、与作品和能力无关的评价?

茹斯汀·特里耶:我年轻的时候也会很在意别人会怎么看我。我20岁的时候,也想过作为一个导演,我得证明我可以和男人一样,但是现在不会了,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的确会有男人会judge女人,不仅男人,连女人也会judge女人。如果你胸很大,你没必要因此烦恼,想尽量把它们藏起来。

女导演穿迷你裙、化大浓妆没有任何问题,你是自由的,你要有自信。一个看上去不够“严肃”的女导演就该被认为很愚蠢吗?穿得像个男性就意味着她很认真可靠吗?这些偏见是很奇怪的,我觉得这些规则现在在改变。

我认为要摒弃这种思想——女导演一定要进入一个模子里、做一些事情,让自己成为一个看上去比较可靠的女导演。

娱理:《坠落的审判》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这对于一部非美国片来说是少见的。您会比较在意奥斯卡吗?当初法国没有选送您的电影代表法国“申奥”,现在仍然会感到遗憾吗?

茹斯汀·特里耶:我很开心能拿到这个奖,尽管我没有被法国选择来代表我的国家(法国在申报最佳国际影片时选送的是陈英雄执导的《法式火锅》)。今年奥斯卡竞争很激烈,有很多很优秀的电影,《坠落的审判》作为一部成本有限的电影,能够拿到奥斯卡奖很不容易,也是第一次有法国女性拿到这个奖,我很感动。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更希望能在最佳国际影片里竞争,毕竟在奥斯卡之前我们已经拿到了很多奖项。

我的演讲引发过积极的、消极的反馈声音。在那段时间,选择代表法国的影片的委员会已经成立了,他们最终没有选择我的电影。他们没有想到后来我的电影会在美国那么受欢迎,我觉得他们最后可能也有点后悔,美国人和美国媒体都批评他们,认为《法式火锅》这个片子选得不好。

显然,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想把两个艺术作品放到相互竞争的位置上。我绝对不会批评陈英雄导演的作品,艺术家们是不需要彼此对立的。但是既然你问到了这个问题,我就想回答一下。

娱理:很多人对于《芭比》错失奥斯卡大奖,尤其是作为创作核心的女性主创们一无所获感到失望。您怎么看?

茹斯汀·特里耶:我不明白为什么《芭比》没有被选为最佳影片,这是很让我震惊的。我觉得很难找到一种平等。我不仅仅是在谈论奥斯卡,而是整体来讲在世界上,我认为女性以一种越来越平等的方式存在是很重要的。

《芭比》没有获奖让我很震惊,因为那部电影很受欢迎,格蕾塔·葛韦格也是一位很重要、锐意进取的女导演,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感到很失望。

娱理:《坠落的审判》的狗狗Messi在奥斯卡上鼓掌的图很出圈,大家觉得很好玩,但后来又得知鼓掌是人为假扮的,感觉就有点微妙……因为我们知道Messi作为“影帝”(戛纳狗狗金棕榈奖),在片中呈现出大量纪录片般真实的、动人的表演。

茹斯汀·特里耶:这件事很疯狂,跟我们没啥关系,狗狗是单独在一边,不跟我们坐在一起。它夺走了全部的目光,成为了奥斯卡上的大明星,有意思。我看到了那些图片,但是我没有参与,我也知道它在美国人气很高。

出圈表情包与拍摄幕后

这只狗狗是我们做了大量“选角”工作、“面试”了很多狗狗之后选出来的。我本来想要一只外形上不太美观的狗,不像它这样,但我的助理告诉我你得专注在它能做到什么上,而不是它的形象是怎样的。我认为它需要有很清澈的眼神,因为我们会拍狗的眼神的镜头。

我拍过很多次动物的戏份,之前拍一只猴子还有另一只狗的过程都不太顺利,所以对于狗是否能在一部电影的结构中起到这么重的作用,我不太有把握,我问了Messi的训练师,她也不敢保证。万一比如这只狗狗在拍摄过程中出事了,我们是没有备选方案的。

这只狗狗尽了它的全力,确实比一般狗狗厉害很多,能演出失去生命迹象的状态。它花了三个月时间学习如何演“死”的样子,训练师做了大量工作。开机之后,狗狗是以准备得非常充分的状态进入拍摄的。这是我一生中和动物相处得最好的经历。

这只狗狗是精心繁育出来的品种,精力充沛,速度很快,体型很好。拍摄时只有一个问题,有一个镜头我希望它能慢慢走过去,在后面拍一个好看的跟拍镜头,做不到,它总是唰一下就冲出去了。我们有最好的斯坦尼康摄影师,拍摄时摄影师大喊,我跟不上它啊!哈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娱理:片中的那场夫妻吵架戏是如此地细腻、真实、刺痛人心,导演可否分享一点这样的剧本是如何写出来的呢?

茹斯汀·特里耶:当你的百分之八九十的人生都在创作的时候,很难分清什么是你的生活,什么不是。吵架戏当然不是我的真实生活,但其中一些台词是来自十年前我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说过的话。

我还有很多朋友,我从他们的经历中抓取出了一些东西,还有我母亲的,我身边的作家、艺术家的经历……创作者有时候像个“吸血鬼”,这不是一件坏事,你要学会如何去汲取养分。电影可以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但你不可能永远靠想象。当我们决定做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就决定诚实地面对这对夫妻关系中丑陋的部分。

如果你总是给大家看一个很完美的世界,你是抓不到生活的本质的。所以这部电影就是要形成一种“侵扰”,可能有人看完会产生一些内疚和反思。

娱理:你的下一部新片是和凯特·布兰切特合作《莫妮卡》对吗?很多影迷非常期待看到两位优秀女性电影人合作。

茹斯汀·特里耶:这是一个假新闻!很好笑,我也是在媒体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我看过丹尼尔·克洛维斯的漫画小说《莫妮卡》,我从很早之前就觉得丹尼尔是个天才,我是《莫妮卡》的粉丝。然后我在伦敦遇见了凯特·布兰切特,聊到这部作品,她可能是想改编它。

事实就是我给记者讲了这个小说,然后记者可能又见到了凯特·布兰切特,(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我当然很爱凯特·布兰切特!但是抱歉啦,目前我们还从来没聊过合作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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