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已远，我们为何仍然怀念他？

今天是金庸诞辰100周年。2018年10月30日，一代武侠小说大师金庸仙游。

金庸武侠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小说最初在报纸副刊上连载，金庸几乎每日一篇笔耕不辍，从1955年一直写到1972年，他用17年时间留下了15部经典武侠小说。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金庸小说就成为影视剧取材的巨大宝库，83版《射雕英雄传》一度在内地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神话。80、90、00年代都曾掀起过金庸剧拍摄潮，一代人有一代人之金庸，金庸影视成为一种集体回忆。

今年距离金庸写完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已有52年。客观来说，当70后、80后、90后对于金庸武侠如数家珍的时候，00后等更年轻的观众对于金庸的情怀在减退。但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金庸武侠改编的影视作品一直都存在，值此金庸诞辰100周年的纪念时刻，就有徐克执导，肖战主演的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以及众星云集的《金庸武侠世界》系列剧两个重磅作品等待与观众见面。

先生已逝，江湖已远，在这怀念大师的时刻，娱理工作室想讨论一个话题：在当下我们如何看待金庸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50年前创作的小说如何焕发新活力？

金庸武侠，造星神话

回顾金庸影视的发展，我们看到的是一段造星神话史：新人通过出演金庸武侠而崭露头角，成名演员更上一层楼。

华语演员中的影帝第一人梁朝伟的事业起点就是出演金庸剧，1984年他出演《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获得关注，又在1986年饰演《倚天屠龙记》中的张无忌。80年代初TVB力捧的新人“五虎将”，都靠金庸剧的主角打下了江山——

黄日华是1982年《天龙八部》中的虚竹，1983年《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让他家喻户晓；苗侨伟同样凭借《射雕英雄传》中的杨康深入人心，汤镇业则是82版《天龙八部》中的段誉；1983年刘德华以《神雕侠侣》中的杨过一角人气急升，1984年又和梁朝伟合作《鹿鼎记》出演康熙。

这批演员在日后又贡献了很多经典好角色，但主演金庸作品是他们在新人阶段的最好机会，为自己的演员生涯开了个好头。

90年代TVB又开始拍摄新一代金庸剧，1995年的《神雕侠侣》为香港影视圈捧出了日后的中坚力量古天乐。如果说80年代金庸剧最大的效用是捧新人，那90年代金庸剧则是让主演们都收获了一个养老保险角色。

陈浩民的段誉、吕颂贤的令狐冲、李若彤的小龙女等等，都是这些演员最脍炙人口的代表角色，也成为他们行走内娱的筹码。不仅主角能吃到红利，配角也能上桌，今年春节档的《热辣滚烫》里，就有1997版《天龙八部》配角鸠摩智走穴的场景，足见一部好戏的长尾效应。

千禧年后，制片人张纪中牵头开始制作一系列内地版金庸剧，彼时试镜竞争激烈，出演金庸主角是很多艺人飞升和坐稳一线的机会。至今谈起黄晓明和聂远，仍要谈起两人当时的杨过之争，很多人在回顾聂远的职业发展曲线时，都会说如果当年是他出演杨过，或许就能进入四大小生的序列。

影视行业有一种说法：人保戏和戏保人。顾名思义，好的作品能帮助演员更上一层楼，而作品不够好，就得靠演员来加分。金庸的作品无疑是戏保人，或者说是好故事和好演员的互相成就。

好剧本是演员们梦寐以求的，金庸剧扎实的故事基础，充满命运感和层次感的人物，都给演员极大的发挥空间。如今被炒热的美强惨、大男主、大女主的概念，早在几十年前的金庸小说中就能找到人物模版。

或许当下这个年代金庸剧变少了，但这个造星神话给大家的启示是：唯有好故事好人物才能历久弥新，经久不衰。

我们为何喜爱金庸？

金庸武侠曾是古装剧的一大类别，而在武侠影视退潮后，这十几年市场上流行的一大古装题材是改编自网文、设定架空的仙侠剧。虽然其中不乏网文爆款IP，也诞生了一些爆款剧集，但主演们面对这些作品的态度却很暧昧：仙侠剧仍被划定在古偶的范围内，靠仙侠剧走红的演员们都在尽力寻求转型，直白点说，演员们似乎有一种古偶羞耻症，不把这类影视剧划归在作品的范围里。

这是因为很多古偶仙侠虽然设定是几万年的爱恋，主角都是各路神仙，看似世界观很庞大，但本质上还是小情小爱，常常为虐而虐，故事和人物都很悬浮。

金庸剧和这类剧截然不同，金庸武侠不仅提供了通俗好看的故事，更在娱乐消遣中兼具了深度和内涵。这是一代文学大师对武侠小说这个门类的贡献，也滋养了影视创作。

武侠小说在中国由来已久，晚唐杜光庭的《虬髯客传》就被金庸推许为武侠小说鼻祖。民国初期，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等武侠小说作家让这个小说门类继续发展。

过往，武侠小说一向被视为消遣娱乐读物，而金庸则从传统武侠小说和中外经典文学中汲取养分，在世界观构建、情节铺排、人物塑造中都不落窠臼，更在其中蕴藏了大量的历史文化知识，他的创作是在文学学术范畴里被讨论的。

最近TVB采访了过往主演过金庸剧的一些演员，共话金庸作品对大众的影响。曾出演周伯通的黎耀祥表示，他最大的感受是在金庸的故事里可以游历四方，了解祖国地理；出演过张无忌的吴启华则说，金庸的作品让大众对中国历史产生兴趣。

的确如此，金庸的作品在通俗小说的面貌里，埋藏了大量的历史、文化内容，一些看似闲笔的内容，都能找到出处与对证。

比如《倚天屠龙记》对摩尼教教义教规有所描述，后来北京大学考古系教授在1992年到1998年期间去吐鲁番实地考察属于摩尼教的洞窟和寺庙后，特别致函金庸，赞许他在书中的描述非常准确；再比如《鹿鼎记》里提到莫斯科发生火枪手之乱及索菲亚公主夺权，也是确有其事，虽然这场政变比书中的年代晚了10年，但索菲亚公主成为俄国史上首位女摄政王之事与历史相符。

金庸还把武功招式与传统艺术文化相结合，比如《侠客行》中的剑术图谱便隐藏在李白同名诗作的书法石刻之中，《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借王羲之的《丧乱帖》创造出了新的剑法，表达愤慨之情。

相较于传统武侠小说，金庸还有一大创举是，故事中有不少来自少数民族的主角，比如大理段氏、赵敏、萧峰、小昭等等，显示了平等的世界观和民族观。金庸自己也曾在《对武侠片的期望》一文中谈到，“主张人类的平等，各种族之间的和平相处，在描写古代民族之间的斗争时，主要是从爱国心出发，而不是从种族偏见出发。”

为什么我们爱金庸？或者说金庸的不可取代之处是什么？就是他凭借自身渊博的文化储备，在引人入胜老少咸宜的武侠故事里融入真实的历史、文化、艺术，创造了一个天马行空又有史实底蕴的奇妙世界；而他本身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武侠世界的投射，就是那些有情有义的侠之大者，告诉我们刀光剑影并不是打打杀杀，本质是友爱、仁慈、侠义。

当我们怀念金庸的时候，我们怀念的不仅是他的作品，更是在期待文坛还能诞生这类真正兼具通俗性和严肃性的优秀作品，给影视圈输送真正有价值的IP。

我们还能期待怎样的金庸影视？

最近十年，金庸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数量进入低谷，其中原因不难理解：如果尊重原著来拍摄，不过是对过往的重复，很难改变观众先入为主的印象，尤其演员们要面临和经典版本比较的压力，对片方对演员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金庸影视从50年代末已有，经过60多年的积累，市场或许已经不再期待新的翻拍版本了，如今我们还可以创作怎样的金庸影视呢？

目前待播中的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和系列剧《金庸武侠世界》在两条不同的路径上做出探索，虽然作品还未正式公映，但从剧情梗概和预告片花中可以看出，两部作品都选择了适合当今市场的创作思路。

金庸作品最成功之处就在于构建了一个宏大的武侠世界，又在其间创造了活生生的人物。一部小说体量有限，但小说的完结从来不是故事和人物的完结，在金庸创造的虚拟的时空里，每一个角色仍在继续自己的生活。

所以，一部小说展现的只是主角们几年的生活片段，而那些留白的部分，曾经留给读者们去脑补，如今则可以由影视创作者来填充。

徐克执导，肖战主演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就把故事重点放在了郭靖黄蓉守襄阳。小说《射雕英雄传》讲述的是在大漠长大的憨厚少年郭靖一路升级，最后成长为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的故事。少年升级打怪的叙事角度在之前的各版《射雕英雄传》影视作品中已经呈现了无数次，但原著最后的郭靖黄蓉守卫襄阳这段完结章，却几乎没有影视作品展开讲述。

守襄阳集中展现了一代大侠的成长蜕变，而这段故事所能承载的刀光剑影、家国情怀，也有极大的故事扩充和视听语言表达的空间。

《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尝试的是当今金庸作品改编的一种方法：选择原著中没有重点着墨的人物高光片段进行故事的二度创作。

金庸作品不仅成功塑造主角，还有一大魅力就是配角不是工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活的一生。比如《射雕英雄传》里郭靖黄蓉上一代的传奇人物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同样也有极大的二度创作空间。

系列剧《金庸武侠世界》在二度创作的基础上，还尝试了一种改编路径：打造金庸武侠宇宙的概念。

“XX宇宙”是如今市场上很受欢迎的概念，好莱坞的漫威宇宙就是打造不同的英雄，可以独立成章，又可以并肩战斗，金庸创造的武侠世界同样是一个巨型的宇宙江湖，我们早已有自己的武侠英雄。

目前《金庸武侠世界》的第一季以《射雕英雄传》为蓝本，核心主线是《铁血丹心》，也有创新人物篇《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九阴真经》《华山论剑》，从预告来看，原创了东邪西毒等江湖大佬年轻时候的故事，又让这些在原著中碰面不多的人物在原创剧情中有更多的交互。

仅《射雕英雄传》这部小说就有足够大的挖掘空间，而《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世界观恢弘庞杂的故事里也有无数武林门派、隐世高手的传奇等待开采。

不仅每部小说都可以在“金庸武侠世界”的大概念下做成系列，或许未来还可以让杨过大战令狐冲。从原著的年代设定来看有些魔改，但金庸笔下角色战力排行一直是书迷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关公战秦琼式的混战也算满足了观众们的另类好奇心。

如今的影视创作最怕重复和平庸，在能自圆其说的基础上放飞想象力，让金庸角色在新时代焕发新可能也是一种改编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