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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绘画何以让人不止于仰望

时间: 小采 微博

南京德基艺术博物馆“金陵图数字艺术展”现场

相比色泽亮丽、质地醇厚的西方油画,中国传统绘画从视觉上看对于大众似乎并不友好,往往纸张泛黄甚至斑驳,颜色亦显得有些单调。也因而,面对中国传统绘画,尤其是古画,很多人抱以一种仰望的心态,看得“不明觉厉”,却谈不上真正的喜欢,更别提读懂了。近年来,尽管舞蹈《只此青绿》《忆江南》带火了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古装剧《清平乐》《大宋宫词》带火了崔白的《双喜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可这些毕竟只是基于古画的二度文艺创作,极大地拓宽了古画的受众面,当人们真正走进博物馆美术馆,面对原作,难免发现与之仍然隔着一道鸿沟。

最近笔者无意中邂逅的两个展览——上海云起美术馆的“久仰了中国画”大型沉浸式光影艺术展(以下简称“久仰了”展)和南京德基艺术博物馆的“金陵图数字艺术展”(以下简称“金陵图”展),均试图在大众传播与古画原作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它们的创新路径各不相同,两者之间却有一些共性耐人咀嚼,为中国传统绘画走向大众、被观者真切感知,提供了一些新的启发。

两个展览分处的两家展馆均位于艺术气息浓郁的现象级商业综合体,一个是外观魔幻的天安千树,一个是超豪华的德基广场。展馆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所办展览必然有别于传统博物馆、美术馆里的展览,更多面向没有专业背景的普通观众,很可能就是商场里三三两两闲逛的顾客。也因而,两个展览均呈现出通俗、亲民的文旅融合特质,大量运用了大众喜闻乐见的新兴科技手段。

在“久仰了”展中,出片率极高的沉浸式国风光影秀,可谓最能牵引大众走进展厅的磁石。大大小小多块屏幕环绕而成的沉浸式光影展厅,足达上千平方米,循环播放着约200幅传世中国画制作而成的全长50分钟的光影动画,讲述中国美术史的故事。主播放区域之外,一左一右两个环形区域则为拍照“专供”,不少观众特意穿着马面裙、对襟襦裙等华服美美地拗着造型。

前沿科技的赋能,在“金陵图”展中更得以尽显。展览聚焦的金陵图,为清代冯宁所作的《仿杨大章画<宋院本金陵图>》。这是最能代表南京的一幅画,生动描绘了宋代南京的城市面貌和各阶层人民的社会生活,堪称“南京版《清明上河图》”。全长近110米、高3.6米的大屏幕,是展览的核心,将金陵图放大百倍,并全球首创“人物入画,实时跟随”的互动观展模式。戴上智能手环,观众便可选择化身九位角色中的一人,以第一人称视角“走入”古画,与533位“画中人”对话交流,解锁趣味道具,获得惊喜彩蛋,完成一系列小游戏,在自主探索的过程中与金陵图浸润的历史文化进行多层次互动。背后集结好莱坞电影科技、军工级定位系统、次世代三维声效等方面的顶级技术团队,由近400名工作人员历时两年实现技术突破,将室内高精度定位系统(UWB)、Unity引擎与自主研发的智能管理系统三端互联互通。

显然,不断迭代的数字技术,踏准观众的认知需求与兴趣点,创造了越来越新鲜、有趣、难忘的观展体验。事实上,如今深谙借力新兴科技手段的文化艺术产品不在少数,但真正能实现文化艺术知识或内涵有效传播的并不多,很多不过是在制造一种花哨却空洞的噱头。如何让饱满的内容与高能的技术高度相融?如何将科技的运用建立在对文化艺术的足够尊重、充分挖掘、新颖阐释上?这关系到传统类艺术展览能否真正深入人心。

让我们再度审视前述两个展览。

先说“久仰了”展。仅仅说它是沉浸式光影展,未免小瞧了它。时下的沉浸式光影展大多止于视效震撼、感官冲击,故事逻辑线却相当薄弱,有的俨然就像升级版PPT播放,置身其中,观众情绪很燃,摆拍很嗨,走出展厅却留不下什么。“久仰了”展在光影展示部分之前,设置了由五个篇章构成的静态展示区作为长长的铺垫,不仅展示中国历朝历代70多张名画的高清复制品,还附有很多有趣的历史、文化、艺术知识“彩蛋”,例如唐代女子化妆有哪些繁琐的步骤,宋代由皇上亲自命题的艺考都考了些什么,古人也喜欢撸猫解压等等,并且配套了长达半小时的人工导览。囊括更多作品的光影展示,则分八个篇章,隐隐显出一条故事线,不少篇章能与静态展示区的内容形成互文。其中不少故事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例如以《步辇图》《明皇幸蜀图》《韩熙载夜宴图》《瑞鹤图》等古画串起的“历史的变迁”,选取《辋川图》《上阳台帖》《寒食帖》等道出王维、李白、苏轼等文学名家故事的“诗词闪光时”。

再看“金陵图”展。数字画卷暗藏的宋代繁华密码,实现的若干互动,都有扎实的学术研究作为支撑,并且都能在同场展出的冯宁《仿杨大章画<宋院本金陵图>》高清复制品(原作为展馆馆藏)中找到对应。例如,今天大家熟悉的外卖小哥在画面中无处不在,那是一位位头顶食盘的酒店伙计。如是情形恰与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的记载能够形成对应——当时的小白领、小商人等稍富裕的人家已经懒得下厨,习惯购买外食了。一千年前的宋朝人也与今天的人们一样,十分在意自己的星座,只不过那时十二星座名为“十二星宫”。入画的观众在即将出城时,会邂逅坐在遮阳伞下占卜星座运势的占卜先生,输入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即可看到与自己同一星座的宋代大咖。与今人有时打趣“处女座”不同,宋人喜欢黑“摩羯座”,认为这个星座的人命途多舛。摩羯座名人苏轼就曾写文自嘲“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算是当时关于星座的名梗。循着数字画卷细细走上一趟,不但能解锁宋代的潮流日常生活,还能一窥古都南京繁华与变迁的印迹。

由此可见,这两个展览予人的获得感,来自技术恰如其分地扮演好大众与文化艺术之间“中间人”的角色,而不喧宾夺主,技术带来的想象释放无论飞得如何高也总有一根引线将人们的关注点牵引至画作本身,而非无源之水。这些都使得展览避免了空余华丽却扁平的感官刺激或滑向哗众取宠的娱乐化表达,通俗而不庸俗、低俗、媚俗。

中国传统绘画面向当代人的“转译”并非易事。一方面在于,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传统绘画在图像、技法之外,还承载着中国传统哲学讲究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刚柔相济”“虚实相生”等诸多观念,很多时候需要透过画面表象,方能窥见中国文化的要义。另一方面则在于,尽管在中国古代,挂画、赏画渗入日常——宋人称之为“四般闲事”的雅致生活方式中,就包括挂画、赏画,然而今天的社会文化较之千百年前已然发生巨大变化。

因而,让大众面对中国传统绘画不再只有仰望,更拥有感情上的可亲可近,任重而道远。在此过程中,传统文化蕴含着焕发新生的可能,借今天的视角反向溯流而上,让古与今在回流交融中绽放新的光亮。(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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