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内人亲自解密，“撕番”背后的猫腻

尽管抵制了许多年，但国内影视圈的“撕番”之风仍未休止。

1月17日，随着《仙剑四》定档消息而来的，是番位争议。@仙剑四官微在13:35分发布的官宣微博显示，领衔主演一栏写的是陈哲远和鞠婧祎，并注明“排名不分先后”。

然而，鞠婧祎工作室随后发长文称，工作室所属经纪公司为鞠婧祎签署的出演合同中，关于艺人署名方式的约定为“单幅字幕且位列所有演员署名第一位”，当日片方在官宣时的署名方式并未尊重合同约定事实。此后，陈哲远所属公司发文回应，称陈哲远根据合约内容配合拍摄，并采用男女一号角色署名排名顺序交替在前，并注明“排名不分先后”进行角色署名，否认“撕番”传闻。

针对愈发激烈的番位争议，1月18日，《五福临门》在官宣阵容时创意性地使用了“旋转番位”。于正连发两条微博称：“通告一般情况按当日戏量排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剧中片头就是这个摩天轮，片尾按出场顺序。好了，内娱正常的剧组还是按正常来，喜欢撕的可以抄作业。”“影视打工人太不容易了，平台需要明星，明星需要一番，一番只有一个，不对等咖位又不愿意配，咋办呀？转起来！”

如今看来，很多演员、粉丝对番位的要求已经不限于主角主演，男一女一，而是必须压对手演员一头，成为一部剧中唯一的“一番”。

那么，名字的先后顺序，为什么会惹得这么多年来粉丝争吵不断，艺人工作室亲自下场？在官方、平台、艺人、业内人士多次倡议下，为什么“撕番”依然屡禁不止？娱理工作室分别对话粉丝、艺人和片方三方调查发现，小小的番位背后，涉及的却是更多的名利纠葛。

“撕番”从何而来？

“番位”一词，最早来源于日本影视圈。

这一词条在某网站上的解释，是演员出现在宣传物料和电影中的排位次序，“一番”就是排在第一位的演员。“番位”通常由投资方、剧方、演员共同协商，一般可根据演员所饰演的角色重要程度和戏份来排序，与演员本人咖位关系不大，番位靠前的演员所饰演的角色应该是该作品的主角。

日本影视剧中，除了两个第一主演的“W主演”外，通常只有一个“一番”，即“主役演员”。比如在《Legalhigh》的海报中，只有堺雅人一位主演，新垣结衣则为出演。

如果剧集成功，一番演员会承担主要功劳。但如果剧集扑街，一番演员也要承担主要责任。比如2018年，石原里美就曾因主演的《高岭之花》收视率不佳在杀青宴中落泪，称“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然而，国内影视圈的“撕番”则是一种“只承担好处，不承担坏处”的行为，有粉丝主导撕番，也有艺人团队亲自下场“撕番”。电影《画皮2》《小小的愿望》，剧集《青簪行》《风起洛阳》《君子盟》等作品都曾传出“撕番”风波。

早在2021年，广电总局就曾在《电视剧母版制作规范》的报批稿中提到要“规避争排位等署名纠纷的发生”。导演高群书等多位业内人士也曾公开发声，不与撕番艺人合作。

那么，为什么“撕番”仍屡禁不止？

某知名演员粉丝站成员小鱼告诉娱理工作室，很多内娱粉的追星心理，是通过艺人本人的成就获得自我满足感。能直观体现“等级”高低的番位，便成了粉丝列实绩图、拉拢新粉，拉踩对家的重要一环。

“对粉丝来讲，撕番主要是为了吹牛。因为一番抗剧，能写到实绩图里，还能体现市场认可度、咖位，能转化成流量和商务资源。比如有演员过去是二、三番，最近演一番了，就能感觉到咖位在提升，也会吸引潜在买股粉。但如果有演员一直演二番，就会对粉丝心态有冲击，觉得实绩为什么提不上去？”

如果粉丝对自家艺人番位不满意，便会有组织地采取行动。后援会大粉会给对接经纪人放话，称要么把番位撕到一番，重签合同，要么直接弃演，否则粉丝会公开罢工，不做数据维护。其次，粉丝会在剧方、艺人工作室官博下抗议，甚至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发“洗脑小作文”，让路人误以为自家艺人是一番。如果实在撕不下来，粉丝只能想各种理由模糊番位，专注宣传角色和剧，以便推卸责任。

但“撕”了这么多年，小鱼也发现，很多一开始撕番撕得厉害的剧都扑了。粉丝花极大精力撕到的番位，有时收益还不如一个出圈配角大。

“粉丝都有溺爱心理，总想争个高低。但观众不会记得一部剧的一番是谁、二番是谁，只会记得那个最打动他的角色。”小鱼说。

片方如何定番位？

那么从片方角度来看，演员番位一般是如何约定的？

操刀过头部艺人剧集的执行制片闹闹告诉娱理工作室，从片方角度来看，定番主要看两个因素，其一是戏量，其二是场次。如果一部剧是以女主角为核心的大女主戏，女主的场次和戏量都大于男主，那么女主演就会是一番。

如果戏量、场次都差不多，则需要看两位对手演员的市场价值。

“这里的市场价值不是指流量，而是看演员之前是否演过大爆剧，这其中也有鄙视链，比如卫视大于网播，央视大于卫视等等。其次要看获奖情况，如果对手戏演员得过国家级相关演员奖项，肯定会让人家一番。如果两位演员这些实绩都没有，才会去看流量。”闹闹说。

对于很多剧集官宣时，眼花缭乱的“特邀出演”“领衔出演”“特别出演”等头衔，大多是因为资深演员临时来客串，或是给了友情价帮忙，但不能按戏量和场次把人家排在后面，便给予这样一些头衔表示尊重，并在片头片尾滚动字幕中把名字往前放。

以官宣主演较多的《大奉打更人》为例。演员表中，第一位领衔主演是许七安的饰演者王鹤棣，一定程度上说明王鹤棣的戏量和场次是剧中最多的，且主线故事以许七安为主。田曦薇、刘奕君、晏紫东并列第二排领衔主演，说明几位演员的角色重要度、场次和戏量仅次于许七安。特别出演一栏中，有倪虹洁、刘钧、范世錡，友情出演有杜淳、邱心志、陈小纭、陈意涵。这些演员均为知名演员，但戏量、场次或许不及领衔主演、主演，便给予了这样的title。

闹闹透露，在选角阶段，艺人团队往往会比较在意以往作品的番位，并主动和片方提出“此前演过x个x番”的成绩。但这种因素并不在片方的考虑内，他们看重更多的仍是演员和角色的合适程度、演技以及性价比。

“在片方眼中，没有所谓降番位、升番位的说法，签合同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但是为了避免撕番，除了很明确的男一女一，其他演员基本只签主演、特别出演之类的title，不会签具体的番位，最终基本上还是按照戏量决定。不过也有片方为了请某位演员来，提前在合同里签好排位在具体什么位置。”

尽管观众看热闹看得欢，但对片方来说，演员撕番无疑是个“伤剧”的负面新闻。闹闹提到，片方一般会提前在合同里签署相关条款，演员需要配合将这种负面新闻降到最低，并负责通知粉丝不让此类舆情继续发酵，损害口碑。闹闹也坦言，如果下次遇到合适的角色，可能还会和撕番艺人合作，但心里确实会“咯噔”一下。

“我们可以理解撕番的心情，但这种行为在片方眼里，是比较愚蠢的。”

艺人团队为何下场“撕番”？

从艺人角度来看，番位影响的同样是两方面：名和利。

在前头部艺人执行经纪小陆看来，电影领域番位带来的好处很明显，会涉及到票房实绩算在谁身上，影响后续的电影资源。如果是班底好、剧本好的作品，票房实绩还会放在个人资料PPT里，有利于接商务合作。

在剧集领域，番位更多看的是对手演员。如果对手演员在出身、履历、资历上不及自己，就不希望被压番，否则不利于在播出期宣传造势，还会影响到后续对手演员的咖位，甚至是自身商务。

小陆告诉娱理工作室，影视合同条款中，双方权益会签得非常具体，比如播出期配合几次线下宣传，几条微博宣传等。其中，番位会明确签在合同条款中。

正是因为条款明确，艺人方都不愿意让步。如果合同里明确签好了番位，但片方的操作却模糊了番位，艺人团队是必须要维权的。一旦这次妥协了，以后会更难维权，且难以保证其他权益不受损。

“如果前期聊的时候，对手演员本来定的是资深演员A，那么我们可以被压。但后来换成了资历不如A的B，我们就不愿意当二番了。有的片子压了很久，拍的时候番位没官宣，播的时候演员咖位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情况下，如果两个人戏量差不多，被压的就会想能不能改番位。毕竟人家咖位上升后多少会接到新商务，让品牌方看到被不如自己的演员压，可能会影响报价。 ”小陆说。

那么，番位对艺人商务是否有直接影响？艺人商务靓靓告诉娱理工作室，艺人有热度就会有品牌关注，比如有作品影视综作品热播，个人讨论度提升，路人知名度提升等等。根据艺人热度，品牌合作也会分成不同的title，比如“代言人-大使-挚友”等。

而当艺人出现负面新闻，一定会影响商务。个人热度降低，或市场上出现新流量/可替代艺人，也会对商务产生影响。市场是喜欢收割新鲜感的。

对于番位能否转换成品牌看重的“热度”，靓靓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商务市场只看用户反馈，比如《我的人间烟火》魏大勋不是一番，但因为观众反馈好，播出后也拿到了很多优质商业资源。”

同时，“撕番”还会一定程度上成为艺人的负面新闻。如果有艺人粉丝持续“撕番”，甚至团队授意粉丝撕番，造成一定声势后，不仅仅会得罪片方，可能还会被官媒点名批评，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

本质来看，“撕番”源于某些团队或粉丝错误地衡量演员的价值，把等级排位当成重要资本进行商务谈判、博弈维权。然而，番位不等于成绩，也不能直接带来曝光、成长机会和商务资源。再多的“一番”，如果没有作品和角色留下来，迟早会被观众遗忘，被市场淘汰。

留下几个好角色而不是几个“一番”，才是当下的演员亟需要做的。

（小鱼、闹闹、小陆、靓靓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