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南:自负被杀死,再重建
“咱是要认真的回答,还是……”
眼前的周震南显然没缓过神。
就在几个小时前,持续到天亮的广州演唱会庆功宴方才结束,留下屈指可数的睡眠时间。和娱理工作室的对话,是他醒来的第一个“行程”。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14岁就远赴海外练习的少年曾是一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哪怕现在稍有改变。两场演唱会结束后,周震南最快涌现的情绪是“焦虑”。
“昨天演完回酒店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可以做得更好。”
几番问答后,对话不再限于演唱会本身,周震南也渐渐拾起一些更远久的记忆。
一个几乎无法回避的话题是,自2020年起,舞台之外的舆论风暴始终存在。而此刻的他,已经从最开始的崩溃、不知所措,成长为主动回首、总结一切。
“我后来也在想,如果这个坎儿在30岁发生,我可能会跳楼。幸好它在我比较年轻的时候发生,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眼睛、《钢琴家》、倒叙舞台
整个2023年,周震南都在为演唱会做准备。
出道第七年,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个人演唱会。置身现场,你能感受到每一处细节与安排都充满周震南的色彩,包括贴在座椅背后那闪闪发亮的玩具牙套。
我们将其总结为强烈的形式感和一以贯之的故事感,周震南听后反而打趣:“就是我屁事比较多。”
比如坚持要做的四面异形舞台,变成了前期内部讨论会上最棘手的问题。“我脑海里想象的是,这个场地就是平地突起的一颗眼睛,就把这颗眼睛交给我,其它没有任何东西。”
“眼睛”遵循于演唱会主题:Love&Desire。“通过爱和欲望,我看到了我自己。”
为了找到能容纳“眼睛”的场馆,团队奔赴了很多地方,也让原本能在2023年年底见面的演唱会等到今年。其实周震南妥协过,接受了另一个更为常见的“T”型三面台方案,只是兜兜转转,广州体育馆1号馆可以让“眼睛”落地。
“观众进场的第一秒就会感受到舞台的冲击,那种震撼不太一样。就像我们自己第一次进1号馆,也觉得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当然,进场后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还有很多。比如耳边播放的入场曲目。
通常来讲,歌手会在演唱会开始前播放自己的歌曲,或者幕后花絮、挤满祝贺的VCR,周震南的选择却是电影《钢琴家》的插曲。
在这部由罗曼·波兰斯基执导的战争片中,犹太钢琴家瓦拉迪斯劳·席皮尔曼坐在昏暗的危楼中弹奏肖邦,一曲完毕,远方炮火响起。这一幕让周震南大为震撼。
“我觉得那一秒特干净,好像战争、纷争、那些不好的情绪都被音乐消化掉了。所以我也希望在演唱会开始前,大家能把生活中的顾虑、烦恼消化掉,好好享受今晚。”
第一晚开场,周震南将自己十首歌曲编成了一段30分钟的串烧,从《爱》一直唱到《Dienow,orloveforever》。这套编排他在去年跑音乐节时演过很多场,此次特别录制了弦乐团、合唱团的部分,有所升级。
等到第二晚,十首歌全部倒转,由《Dienow,orloveforever》一直唱回《爱》,舞台开始“倒叙”。为了实现这个想法,导演团队光写调度就写了三天,不只是改动歌曲之间的衔接,还有舞台的走位、装置的摆放等等,异常复杂。
“有没有人阻止过你这些想法?”
眼前的人很快回答道:“很难,我很坚持。”
舆论风波、自负、退圈
第二晚的最后是以读信结尾。这是周震南临上台前决定的。
按照预想,他觉得自己会顺利读完那些心里话,鞠躬致谢,潇洒地走下舞台,但实际是,几乎从第一句就带上了哭腔。
“我也一直在思考自己是什么?歌手?还是偶像、艺人?可能都不重要吧……”哽咽着读到最后,周震南告诉粉丝他“想通了”。
这几年的经历被他融进演唱会那段30分钟串烧,情绪时快时慢,浓烈过,也平静过。连唱两场,周震南说他更嗨第二天的“倒叙人生”。
“第一天是一上来就很猛,你不断武装自己,从强势到慢慢被瓦解,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赤诚地站在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则不同,我们也是第一次试着这样演绎,从最赤诚的状态、等待救赎,中途碰到一系列故事慢慢成长,最后站起来释放自己的能量。”
虽然曲目是倒叙,其中的由弱渐强却正好契合周震南近几年心路历程。
回想舆论爆发的当下,他用“崩溃”来形容,突然意识到粉丝的喜欢、支持,和自己做的事可能没有太大关系。
事实上,包括怨恨、讨厌,也都与音乐、舞台无关,甚至在发表评论时并不需要知道周震南到底是什么人。
“你曾经觉得做得还可以的东西,没有了。”想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就是一种杀死你所有自负的那种感觉。”
那一刻,周震南觉得自己是不称职的,没有把眼下这份职业做好,“所以我应该停下来。”
过去两三年里,他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退圈”,不只停留于口头说说,而是刻意与外界保持距离,不回工作微信,什么事都不去管。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就像我昨天说的,可能就是运气好,刚好参加了《创造营2019》,得了第一名,但你有没有给你的观众带来什么情绪价值?你就是杵在那儿而已。”
《F.F.F》、误解、自我认知
自信的铠甲被击碎,身边的工作伙伴、朋友都替周震南着急,其中也包括老板龙丹妮。
那段日子里两人经常一起吃饭,龙丹妮见得多,经历也多,充当着心理疏导员的角色。但在当事人看来,这件事毕竟牵扯到自己家人,确实一时很难去接受。
最终,彻底帮他从消极情绪中走出来的,还是情感的羁绊。
2022年年底,亲人的永远离开,让周震南意识到自己正在浪费最宝贵的时间。
“原来我觉得自己年轻,想干什么现在转行都可以,既然花了十年时间站在舞台上,也可以再花十年时间站在另一个地方。但那一刻我觉得,你当然可以歇两年走两年,再停一停,可是不代表你身边的人都有这个时间,不代表他们可以等你。”
那个冬天,周震南决定和好朋友飞去泰国玩一趟,彻底“玩废”,然后回来停止这一切,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如果去听其2022年及2023年先后发行的两张专辑——《Youjump,Ijump》和《F.F.F》,你会发现前者极具生活气息,有的歌曲甚至在描写非常接地气的日常碎片,而后者情绪浓烈,被束缚、再冲破,那种属于周震南的仪式感又回来了。
“2022年是我把重心转到生活的过程,突然觉得生活里想到的一些事也蛮重要的。等到2023年,是真的沉下来,在用《F.F.F》去总结这三年的人生。”
走到今天,回头去看围绕自己的舆论风波,周震南隐隐觉得这可能像是某种“宿命”。
“因为我以前一直太顺了,特别幸运,想干嘛都去干了,没有失败过。(练习生时期)只有第一次面试被拒绝,后面去的每一家公司都成了,所以太顺了。”
而未来俨然是充满挑战的。即便在眼下,外界谈论起周震南时依旧存在某些刻板印象或有色眼光,这些无关乎音乐和创作,成为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何消解这样的局面,周震南把一切交给时间。“对我有误解,可能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出来解释,我觉得就需要时间。”
这道坎儿刺激着创作者的表达欲望。还有好多更为细致的故事和情绪,周震南都想写进未来的歌。
但娱理也在好奇,如果这些表达和诉说永远只有粉丝在听,是足够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眼前人反问道:“多好,不然还要怎样?”
“你会想让对你有误解的人听到吗?”
“至少我的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误解,不是被误解的人有问题。如果你带着误解去看一个人,他怎样做都有问题。”周震南很确定。
摆脱“退圈”的执念,再次出发,周震南不再困惑于“Whatwaslmadefor”。他望向四面的粉丝,想通了关于自我的认知。
“比起你们喜欢我的音乐,情绪价值是我真的想去做的事情。
我不想当一个歌手,也不想当一个音乐人。于我而言,我喜欢的是歌手那一段时间的人生经历和他的表达。好听的歌太多,好看的人也太多,如果有一首歌能契合听者当下的经历、人生和表达方式,那才是不可被复制的。”
娱理:为什么演唱会一结束就开始反思,是有遗憾吗?
周震南:其实没有遗憾。就像你准备了很久去参加一场考试,原来可能心里想着100分,考完感觉是70分。我脑子里想的可能比现在这两场更好、更完美,但不重要,不证明这两场在我心里是失败的。我觉得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娱理:你说因为怕音乐节现场尴尬,所以把十首歌编成30分钟一直唱。但演唱会台下坐着的都是你的粉丝,你知道大家会有耐心一首一首听完。
周震南:刚开始在音乐节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多我不认识的人,自己也有点i人,就算了,别说话了,接着唱吧。后来我和我的制作人发现这里好像有故事,有一种人生缩影的感觉,就越来越喜欢。
其实我现在经历还比较少,歌也比较少,我希望未来可以编出40分钟、50分钟、1小时的串烧。
娱理:在演唱会唱完这30分钟,情绪会不会不太一样?
周震南:可能更多情绪在第二天(倒叙)。
30分钟里面写的都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包括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和我自己的一些经历。从我不想干了到遇到这些人,他们给我力量,再到最后我站在那里。每次听第二天都会很有感触。也因为第一天演过800遍了。
娱理:“不想干了”,和当时的舆论风波有关吗?
周震南:有很大关系。我是一个曾经比较完美主义的人。打个比方,我画一幅画,如果没画好,这幅画都得撕掉重来。所以那一秒我觉得没有把这个职业做好,应该把这个职业停下来。
娱理:但其实这件事和你的音乐、舞台又没有关系。
周震南:也有关系。那一次是我认识到这一切跟你的音乐都没有关系,你曾经觉得好像做得还可以的东西,没有了。
娱理:所以你可能也发现,大家支持你、喜欢你是因为你这个人,并不是通过音乐吸引而来的?
周震南:对。跟你做的事可能没有那么大联系。
其实我对音乐没有抱什么期望或者诉求,对我而言它只是我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事情。我也不想跟大家传递“我是个音乐人”,真没这个意思。音乐只是一个表达形式,只要能传递情绪,音乐、电影或者其它什么都可以,只是我自己比较喜欢音乐。
但那一秒我会觉得说,这一切跟你干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就是一种杀死你所有自负的那种感觉。
娱理:最后怎么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的?
周震南:用了两三年。这三年我身边的朋友、家人、所有工作人员,还有我的伙伴们给了我很多力量。包括到昨天(演唱会),我的粉丝让我感受到你还有站在这里的理由。
娱理:演唱会上你说自己不喜欢跳舞,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是唱跳练习生、男团成员,怎么平衡这件事?
周震南:我只是不爱跳男团舞。跳男团舞的时候每次心态都绷不住,就不清楚我在干嘛。很矛盾的点在于,我不爱跳男团舞,但我想跳的舞、比如现代舞,我又跳不出来。
我还是挺享受此刻在表演的这件事,心里知道我在表达着什么,而不是脑袋一片空白站在那里,被人安排,这还挺恐怖的。当然可以有一首歌是这样。
男团对我而言,是比男团舞更高一个级别,因为我有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对未来的憧憬,会把所谓的“表演不带表达”这件事压下去,那个目标对我更重要。
娱理:你会想让自己的表达被更多人、甚至对你有误解的人听到吗?
周震南:至少我的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误解,不是被误解的人有问题。如果你带着误解去看一个人,他怎样做都有问题。
娱理:或者说,这件事你能做的其实不多。
周震南:我能做的很少。我当然希望有更多人认识我,去听这些东西,但我只希望把原有的(粉丝)群体慢慢变大就好,不会想要10个人里9个半都喜欢,我根本不追求这个事情。
娱理:主动去总结过去,可以理解为眼下的周震南比之前更强大了吗?
周震南: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好说,可能还有什么大事咱也不知道。
我现在不太会给自己做预设。原来挺完美主义的,比如我们要做这个舞台,如果做不到就应该“去死”。现在也会抱着“做不到就去死”的心情去做,但是做不到我也可以接受。
这种倔脾气对我而言算是好事。昨天我们的音乐团队还说,大家都把标准拿得高是个很好的事情。
娱理:今年的重心是全国巡演吗?
周震南:我不太喜欢巡演,因为我也不是那种巡演型艺人,没有很多大家熟知的、可以跟着一起唱的歌。我还是希望把它当成一期一会的感觉。
如果未来能有破圈的歌固然是好事,但我不执着于此。我不太喜欢用公式化的东西做这个事情,比如去用大家都比较喜欢的和弦、写更受欢迎的风格,那是很诡异的事情。跟男团舞一样,都是没有表达的表演。
娱理:给现在的状态打多少分?
周震南:满分10分的话打个8、9分吧,还不错。至少我的热情还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