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王菊从《创造101》走到《繁花》

《繁花》众生相里，梅萍可能是最不讨喜的。

她“坏”——同为外滩27号外贸公司的职员，嫉妒业绩突出的汪小姐，反手一个举报让对方与科长位子失之交臂，下放到工厂变为“虹口小汪”。

她“狠”——日常伪装出一副淳朴老实的样子，心思藏在人后的表情里，以至于汪小姐一度把梅萍视为朋友，直到被她出卖。

事实上，角色能演到被观众讨厌，是演员的功力。只不过很多观众经网友提醒才发现，梅萍的扮演者，竟是当年站在《创造101》舞台上，向观众呼喊着“你们手里握着重新定义中国女团权利”的王菊。

梅萍的“杀青戏”，是她终于获得宝总的“正视”，即便迎面而来的是怒斥，是为汪小姐出气。和平饭店的电梯缓缓上升，梅萍留下最后一句：“我在27号是爬楼梯的，电梯你们乘吧。”

站在旁观者视角，王菊为梅萍最后的离开感到难过。“我觉得她真的挺可怜的。”

“与其说梅萍是全剧唯一的坏人，不如说她是唯一一个孤立无援的人。所有人都有朋友、有情感联结，但梅萍没有，甚至都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这种情绪我有体会过。”王菊告诉娱理工作室。

“假设我这一路是顺风顺水、众星捧月般地长大，那我做不到理解梅萍的全部。”

五年前，《繁花》选角团队主动找到王菊。

在正式进组前，王菊一共面试了7次。

时间已经有些久远，她甚至记不起每次在面试现场收到的一页对白和临场考题具体是什么，只记得刚开始演过歌星，应该是那位走漏了股票信息、被迫逃难的金凤凰，接着演过敏敏，至真园那位领班。

因为不知道具体要面哪个角色，每次王菊都没做准备。有时能遇到王家卫，导演话不多，情绪藏在墨镜后面。大多时候只有选角导演，对方会把面试过程录下来，告诉她，“我们会统一发给导演看。”

直到和娱理对话的此刻，王菊才从经纪人口中得知真相——王家卫会站在门外透过小窗户默默观察。这件事她一直都不知道。

反复地换角色，等不到确定消息，受挫在所难免。

几次面试后，王菊不知道怎么调整自己，更不知道导演究竟要什么。

当时，掀起热议的《创造101》收官不久。选角导演会在现场主动提醒道：“希望你表现得像你在‘101’时候一样。”王菊不知道这究竟指向哪一面。

“对我来说，我并不知道大家眼中的王菊是怎样的王菊。何况真人秀是剪辑之后的产物，可能也具有一定的引导性。真实的我，大家未必知道。”

要求过于抽象，她觉得自己没有表现出团队想要的“101版王菊”。后来，《繁花》开机消息传来，她确认自己“失败”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面试不代表通过，但一想起无缘《繁花》，王菊还是觉得遗憾。

没想到的是，剧组开机后新增了梅萍一角，再次发来面试邀请。到了现场，还是一页纸的对白，无法得知梅萍的全部信息，帮忙对戏的是联合导演程亮——黄河路上的小卖部老板景秀。

这段戏主要呈现的是梅萍心里的“不服气”，后来并未实拍。按着仅有的台词，王菊简单准备了一下，开始表演。演完仍不知是对是错，听到的依然是，“我们会把这个录像给王导，谢谢你今天来。”

而这一次过后，传来的是进组拍摄的好消息。

直到《繁花》播出，王菊才清楚地知晓梅萍究竟都做了什么。

就连最后递给爷叔的信封，她也不知里面所藏为何物。

在《繁花》剧组，当天拍摄的台词会在头天晚上给到演员，有时现场还会再做调整。至于完整剧本或故事梗概，统统没有。王菊唯一能做的是熟背台词，理解梅萍讲每一句话时的内心动机。

与其说“王家卫拍戏不拿剧本”，不如说《繁花》里唯一拥有“上帝视角”的，只有王家卫及其他主创。演员要做的，只是每天像角色一样活在镜头里。

“要像梅萍一样生活，就不需要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像我们也不会站在上帝视角给自己贴标签。我只需要理解她今天做了什么、观察到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害怕什么，真实地去体验。”

有时，王菊还会在现场找王家卫“补课”。

《繁花》拍摄穿插进行，昨天还在拍假装和汪小姐交好的“蘑菇头”梅萍，今天就跳到踢走汪小姐后的“卷卷头”梅萍。她需要了解前后都发生过什么。

王家卫的回答亦是从第一视角出发。比如梅萍与爷叔最后的“决裂”，他讲的是梅萍的心理——

“你开开心心来找爷叔，想告诉爷叔一个好消息——你自己在外面开公司了。在你的视角里，爷叔是所有人里唯一真心待你、愿意给你出建议的长辈，他是跟你关系最好的人。当这样一个人突然对你下逐客令，那一瞬间，你就什么都懂了。”

这场决裂戏，王菊拍了很多遍。其实应该说，很多场重要的戏份，都是在无数遍版本中择取一版。

“梅萍向金科长转述汪小姐收了耳环，就那一个转身，导演有的时候要我演出那种有心机的坏，有时要演出毫不在意，有时需要我表现得单纯一点，有时又要感觉像一念之差……每一遍都是导演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拍了很多版本。

每次拍完，我也不知道导演最终会留哪一条，可能选择不一样，梅萍串联起来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所以我更加没法确定梅萍是好是坏。”

无法把控整个故事，反而让王菊的表演更加纯粹，演起来格外舒服，全程只为自己而活，不用顾及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不用因为梅萍的“坏”而主动衬托别人。

“这就是为什么，《繁花》里的配角都特别出彩。”是王家卫抹去了演员们可能涌现的“刻意”。

拍摄《繁花》前，王菊刚刚杀青了《爱很美味》（剧版）。

再往前，她的演艺经历是在《被光抓走的人》客串过一个小角色、主演了网大《北京女子图鉴之助理女王》。

我们好奇王家卫看中的是王菊身上哪一点。这件事她本人没去问过，“既然都来了，就不必再问了。”

能在演艺事业的起步阶段与王家卫合作，无疑是幸运的。王菊“每天都在收获”。

每次拍完一条，王家卫都会喊演员来监视器前看一遍自己的表演，看眼神，看表情，看细微处的控制，不能太狰狞，也不能太平淡。这一次次回看，成为提升自己的最快途径。

在剧组，王菊最开心的瞬间莫过于听到王家卫说“有了”——“这代表导演的肯定”。哪怕后面会跟一句“再保一条”，或者“再来一条不一样的”。

她最遗憾的，是没能等来说好的那场真正的杀青戏。

“导演跟我说过后面还会有一场戏，是梅萍多年之后和汪小姐的一个和解。当时也调了时间去拍这场戏，然后延期了。再定时间，又延期，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这版“杀青”，停在与爷叔、宝总的决裂，其实更耐人寻味。“我在27号是爬楼梯的”，恍惚间，不少观众竟在梅萍身上看到了自己。

一个细节是，每天爬楼梯的梅萍，脚下踩的都是一双极高的高跟鞋。

王菊向娱理介绍，这一方面是顾全职场礼仪，另一方面是不想让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尤其旁边站着的还是那么高挑、美丽的汪小姐。

这种努力的心酸，她当然体会过。

参加《创造101》之前，王菊在模特经纪公司做着一份外勤助理的工作，和很多打工人一样，忙着为生活打拼。

外勤助理不同于模特经纪人，工作更加琐碎，需要去做模特和经纪人之间的沟通，还要去做模特跟现场客户之间的沟通，事无巨细。到手薪资，反而是她做过的几份工作里最低的，很多时候，给模特买餐食、咖啡，甚至是出差，还要自己先垫钱。

换这份工作前，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的王菊曾是一名小学老师，专业对口，工作稳定，父母满意。但这不是她想要的。

在校园里，冬天穿一条破洞牛仔裤会被视为“异类”。但在模特公司，一切皆为日常。所以王菊离开了。没敢和父母说。

“那个时候确实不甘于被淹没在人海里，有点想让别人看到我。我有我的思想，我的审美，所以一直在尽可能地去打扮自己。”

至于儿时就有的“演员梦”，随着当年艺考失利就已经放弃了。

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命运齿轮转动”的时刻，那王菊的决定性瞬间绝对是报名参加《创造101》。

2017年，《创造101》来模特公司选人，王菊跟在模特们身后也递交了报名表，没有犹豫。她不懂女团，也没做过练习生，只知道这里有舞台，能让更多人看到她。

按照寻常眼光来看，王菊显然不符合女团“白幼瘦”的固有审美。也可能因为这样，几轮面试过后，她被节目组选中。

走到今天，那段为登上《创造101》舞台努力的日子，仍是她最煎熬的时光。

“一次次地面试，所有人都知道我去面试了，但是没面上，每天还要强颜欢笑着去公司正常上班。一方面我期待这件事，觉得还没正式录制、还有一线机会，但在旁人看来，我已经闹了个笑话。

包括最终通知我去参加录制，大家依然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跟我说的是等你回来。

我没有经纪公司，没有老师，没有排练室，所有练习都是在工作间隙抽时间完成。我甚至没有宽裕的资金去支撑，节目组也会要求鞋子、服装，但那个时候的我很难做到。每一天都不开心，精神压力特别大。”

录制前一天，王菊才得知自己并不在101位女孩之中，只是作为踢馆选手。她反复追问着一个问题：踢馆选手有没有机会上台？

“无所谓了，你让我上台就行。”

说起来是有些运气成分在。

因为3unshine成员Abby退赛，踢馆失败的王菊重返舞台，成为101位中的一员。很快，每轮都在竭力争取、渴望逆风翻盘的王菊，让自己的名字成为社交平台上最火的话题。

很多人关注、讨论、喜欢王菊，是因为她即便外型有悖于传统女团，依然自信地展示着。由此被吸引的还有导演陈正道。

筹备《爱很美味》时，陈正道定下来的第一位主演就是王菊，夏梦这个角色是照着她创作的。也是在《爱很美味》剧组，非科班出身的王菊第一次承接如此之多的戏份，开始系统性地学习表演。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审美一致，塑造了一个极具共鸣的女性角色、一个在综艺之外被观众记住的“演员王菊”。

去年，《一路朝阳》上星播出，王菊的演技再一次得到肯定，网友打趣她是“有效出演”。这一次，“恋爱脑”田蓉显然不是为她量身打造，但不耽误她把这个与夏梦截然不同的职场女性演活。

今年，《繁花》里的王菊依旧惊艳。有人开始讨论：明明是选秀出道，为什么王菊的影视资源这么好？

“资源好吗？”被谈论者本人并不认同。“从待播剧和已播剧的数量来看，我并不是一个非常高产的演员，去年一年都没怎么拍戏。这对一个处在事业发展期的演员来说，算不上资源好吧？”

休息的这段时间里，王菊特别注重体会自己内心的感受，开心的、焦虑的、难过的，任何情绪都弥足珍贵。她说等到下一次演戏时，或许就能多一个可以掏出的“情绪种子”。

“其实我看到网上很多人会说：‘啊！王菊居然是非科班出身？’以我自己短暂、浅薄的人生经历来看，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我喜欢花时间去观察、揣摩不同的人，去分析不同情境下周围人呈现出的反应，理解他们每一个行为。不一定全对，但因为是我自己的理解所以特别宝贵。时间长了你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这对我表演有很大帮助。”

今年，王菊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塑造5个好角色，目前的进度处于20%-30%。

去年2月《一路朝阳》杀青后，直到12月她才又进组，眼下正忙碌于两部戏的拍摄，一部现代戏，一部年代戏，都是配角。进组的过程没什么特别，还是被选角团队找到，而后见了制片人和导演，亦没有外界想象中的《繁花》过后片约飞奔而来。

稳扎稳打，或许是对王菊入行以来最贴切的评价。

“我现在手里的选择权，在于可以拒绝一些角色。比如我演还是别人演都差别不大，或者自己没有太多共情和感受，这样的角色我不会接。

但假设这个角色真的很适合我，我去接了，一定要比别人都演得好才可以。”

在娱理看来，能从竞争激烈的《创造101》一路走到藏龙卧虎的《繁花》，运气、天分固然重要，但也要靠竭尽全力地抓住一线生机，不妥协、不放弃。

“每一次机会在我面前，如果把握住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发挥它最大作用。我知道自己是要做演员的。哪怕别人还不认可我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视为一名演员了。”这就是王菊的回答。